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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正在发动打击媒体的战争，并赢得胜利
爱德华·赫尔莫（Edward Helmore）
佛蒙特州备受尊敬的民主社会主义参议员伯尼·桑德斯没有心情克制自己。
他在上周的一份声明中愤怒地表示：“特朗普正在损害我们的民主，并迅速将我们推向威权主义，而那些更关心自己的股票组合而非我们的民主的亿万富翁正帮助他这样做。”
近几个月来，随着桑德斯成为反对唐纳德·特朗普连任的领军人士，这种情绪的爆发已成为常态，而且桑德斯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忧，即总统正在对媒体开战，并取得胜利。
他上周发怒的原因非常具体：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新闻网（CBS News）母公司派拉蒙与特朗普方面达成了协议，以向特朗普的总统图书馆捐赠的方式向特朗普支付了1600 万美元。总统图书馆是许多总统卸任后建立的档案中心。
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王牌节目《六十分钟》专访时任副总统卡玛拉·哈里斯。 图源: Federal Communications Commission
这份和解协议终结了这位美国总统因该电视网在2024年总统选举期间在其王牌节目《六十分钟》(60 Minutes) 当中剪辑了对时任副总统卡玛拉·哈里斯 (Kamala Harris)的专访而提起的诉讼。特朗普声称 ——没有任何确凿证据—— 这次专访的剪辑暴露了对他的偏见。
《六十分钟》记者反驳说，那只是标准的剪辑工作，所有重要专访片段都是如此。几乎所有其他观察人士也都同意这一观点。
那么，为什么会有和解协议呢？关键可能在于这样一个事实：拥有派拉蒙公司的超级富豪雷石东（Redstone）家族正设法获得特朗普政府监管机构的批准，以达成一笔价值80 亿美元的交易，将派拉蒙出售给电影制片公司天空之舞（Skydance）。他们将从这笔交易中获利 24 亿美元。
个人权利和表达基金会（Foundation for Individual Rights and Expression）律师鲍勃·科恩-里维尔（Bob Corn-Revere）表示：“派拉蒙可能已经了解该案，但它为政府理应充当媒体主编的说法开辟了通路。”
难怪桑德斯怒不可遏。他警告说，派拉蒙与特朗普方面达成的和解协议“只会为特朗普壮胆”，让他继续攻击、起诉和恐吓那些被这位美国总统一再贴上“人民公敌”标签的媒体。桑德斯表示，这是“独立新闻和新闻自由的黑暗一天”。
2025年6月20日，伯尼·桑德斯在得克萨斯州麦卡伦市（McAllen）发表演讲。图源: Joel Martinez/AP
许多人都会同意这一点。因为随着特朗普的第二个总统任期在混乱、大幅削减政府支出和公民自由倒退的背景下展开，他的一再猛烈抨击媒体，已经成为那些担心美国民主健康的人士最感不安的事情之一。
美国媒体目前正处于一场深刻的危机之中，在匈牙利等国观察到独裁统治慢慢滋生的人士可能是熟悉这一类危机的。因为派拉蒙协议并非孤例，六个月前有类似协议达成，当时，拥有美国广播公司新闻网 (ABC News) 的迪士尼公司提出了另一项和解协议，了结了因其顶级新闻主播之一乔治·斯蒂芬诺伯罗斯 (George Stephanopoulos) 描述的总统对杂志作家卡罗尔 (E. Jean Carroll) 的性侵犯而引发的法律诉讼。这笔和解金也是 1600 万美元。
他甚至正谋求对一家规模相对较小的报纸提起法律诉讼，因为该报刊登了一份他不喜欢的民意调查：特朗普对爱荷华州民意调查员安·塞尔泽（Ann Selzer）发起的诉讼指控她和《得梅因因纪事报》（Des Moines Register）犯有欺诈罪。此前，她在 2024 年总统选举前夕进行的一项民意调查显示卡玛拉·哈里斯在爱荷华州领先，但她最终并未在该州胜出。
上周，特朗普政府还威胁要对同样也是新闻巨头的有线电视新闻网（CNN）采取法律行动，原因是这家新闻机构报道称，一款应用程序可以提醒用户附近有移民执法机构。随着特朗普政府继续推进大规模驱逐非法移民行动，国土安全部长克丽斯蒂·诺姆 (Kristi Noem) 表示，她的部和司法部目前正在评估起诉有线电视新闻网的建议。
2025年7月4日，马里兰州安德鲁斯空军基地，国土安全部长克丽斯蒂·诺姆在总统特朗普对记者发表讲话时注视着对方。图源: Andrew Caballero-Reynolds/AFP/Getty Images
诺姆提到有线电视新闻网时表示：“我们正与司法部合作，看看是否能起诉他们，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正在积极鼓励人们逃避执法行动。我们实际上将盯住他们并起诉他们。他们的行为是非法的。”
似乎是为保险起见，特朗普随后补充说，他认为这家电视网关于美国轰炸伊朗成功或其中存在失败的报道也可能遭到审查。“我们的人必须受到赞扬，而且不能回国后问‘你说我们没有击中目标是什么意思？’” 然后他总结了他的整个思路：“你们有败类。有线电视新闻网是败类。微软民主党全国委员会（MSDNC，这是他对微软全国广播公司的侮辱性措辞) 是败类。《纽约时报》是败类。他们是坏人。他们有病。”
但假如特朗普决心对美国媒体发动严打，在一些备受瞩目的新闻机构，抵抗却显然并不存在，尤其是在那些亿万富翁或大型企业拥有的新闻机构那里，因为主事者敏锐意识到特朗普掌控着这个国家的监管机构，而且那些机构拥有造就或毁灭一家公司时运的权力。
事实上，尽管与特朗普的法律和解意味着新闻自由受损，但那也可能象征着一种经济现实：对拥有那些新闻机构的价值数十亿美元的媒体公司来说，它们更多像是诅咒而非赐福。
拥有《洛杉矶时报》和《华盛顿邮报》的亿万富翁分别是生物技术巨头陈颂雄（Patrick Soon-Shiong）和亚马逊公司的杰夫·贝佐斯，他们已令人侧目地拉进了自己曾经强大的报纸与特朗普及其重振美国运动的距离。这两家报纸的言论版曾经都是热情拥抱特朗普批评者的避风港，但已成了自家老板特别关注的对象，而员工们怒气冲天的辞职信似乎没有掀起太大波澜。
雪城大学（Syracuse University）媒体教授鲍勃·汤普森 (Bob Thompson) 表示：“一代人之前，这会显得像是新闻史上一则骇人听闻的故事。”
但在特朗普治下的当今美国，已经不会了。这是一只双叉戟：一方面，特朗普及其政府对媒体发动了前所未有的攻击，但另一方面，相当多的美国媒体看到，它们的老板和权力掮客往往袖手旁观。
记者无国界组织（Reporters Without Borders）负责人克莱顿·韦默斯（Clayton Weimers）表示：“在愿意为新闻自由挺身而出的美国媒体老板，和那些屈服于总统要求的人之间，一条线正在划出。”
哥伦比亚大学奈特第一修正案研究所（Knight First Amendment Institute）所长贾密尔·加弗（Jameel Jaffer）表示：“称这些诉讼结果为‘和解’没有完全反映正在发生的事情。那更像是投降，甚至是补偿。”
特朗普政府甚至已清楚释放了信号。特朗普精心挑选的联邦通信委员会主席布伦丹·卡尔 (Brendan Carr) 去年在一次专访中表示：“《六十分钟》节目脚本引发的新闻歪曲投诉可能在联邦通信委员会对那笔交易进行审查的背景下出现。”他指的是派拉蒙与天空之舞公司的交易。雷石东家族能否获利 24 亿美元，由联邦通信委员会决定。
不掌权的民主党在一旁大声疾呼，怒不可遏。左翼的马萨诸塞州参议员伊丽莎白·沃伦周三（7月2日——译注）呼吁对派拉蒙和解案展开调查。
沃伦在一份声明中表示：“派拉蒙向唐纳德·特朗普屈服，同时该公司又需要他的政府批准其价值十亿美元的并购，这可能是明目张胆的贿赂。”
她表示，这项和解协议暴露了“制定规则以限制向在任总统的图书馆捐款的迫切需求”。她指的是涉及特朗普的实体，美国广播公司和哥伦比亚广播公司都表示，它们的和解金将直接支付给那些实体。她补充道：“特朗普政府的绝对腐败程度令人震惊，派拉蒙理当为将利润置于独立新闻之上而感到羞愧。”
5 月，沃伦、桑德斯和他们的参议员同事罗恩·怀登（Ron Wyden）致信派拉蒙首席执行官莎莉·雷石东（Shari Redstone），警告她 “根据联邦反贿赂条例，以贿赂方式向公职人员提供任何有价值物品以影响官方行动之举，都是非法的”。
但派拉蒙公司所在的特拉华州检察官似乎不太可能展开调查。
或许最令人不寒而栗的是特朗普对美联社的持续攻击。在公布单次选举的胜利者和失败者，包括总统当选者方面，这家新闻机构通常被认为是值得信赖的。特朗普下令将墨西哥湾重新命名为“美国湾”，但美联社注意到世界其他地方仍然使用原名，继续同时使用两个名称，特朗普旋即以此为借口，禁止美联社记者进入白宫。
美联社已提起诉讼，但不论结果如何，特朗普损害一个组织中立资格的企图，从长远来看都可能被证明是更加危险的。而该组织对让美国人知晓谁是他们的下一位总统来讲至关重要。美联社固然仍被禁止，另一方面，对白宫活动的官方报道已向形形色色的新闻媒体个人和团体开放，可那些个人和团体先前根本没有从事过中立新闻报道，而且似乎完全是因为乐意在提问时阿谀奉承特朗普而被选中的。
对美国新闻业来讲，这场政治和法律打击到来的时刻，不可能再青黄不接了：美国新闻业正遭遇经济逆风，哪怕是在一个更友好的政府治下，这些逆风也将构成挑战。许多曾经健康且强大的地方报纸和电视台已经衰落或关闭了。新闻荒漠已在全国各地出现。
2025年7月1日，即将前往佛罗里达州拘押非法移民的“鳄鱼恶魔岛”（Alligator Alcatraz）前，特朗普在白宫会见记者。图源: Anadolu/Getty Images
一些著名大型电视机构，如有线电视新闻网及其竞争对手微软全国广播公司，正被曾经为它们提供避风港的拥有者抛弃。对日渐怀疑主流媒体的公众而言，随着社交媒体巨头和人工智能的崛起扼杀了广告和收入来源，几乎没有人期待经济上的好光景可以重现。
与此同时，一些本应取代它们的新兴数字初创公司要么缩减了规模，要么被淘汰出局。BuzzFeed、赫芬顿邮报和 Vice News ，这些名字曾经是数字媒体界的宠儿，如今已成为它们的昔日自我的苍白影子，不太可能在陷入经济困境时充当任何类型的反特朗普堡垒。美国媒体世界中少数蓬勃发展的机构之一？福克斯新闻，这是一个支持特朗普的保守派电视频道，由鲁伯特·默多克 (Rupert Murdoch) 及其家族拥有。
汤普森表示：“从商业模式到咄咄逼人的总统干预，新闻业涌现了各种危机，部分原因在于，太多新闻机构实际上只是大型企业实体中的小部门，对这些实体来说，美国新闻业的标准、第一修正案、知会一个共和国全体公民的义务，并不是它们优先考虑的事项。”
“毫不奇怪的是，当新闻机构由规模庞大的多元化公司拥有，而这些公司除了在新闻作品中讲述真相之外，还有许多其他利益时，我们会不断有利益冲突。”
在这个世界上，特朗普政府在美国新闻业危机中扮演的角色并非独一无二的反派，而只是早已深陷困境、濒临深渊的美国公共生活的一个领域中的又一重打击因素。特朗普及其盟友，不过是刚开始将新闻业向深渊又推近了一把。
汤普森说：“当它就在我们眼前崩溃时，我们可能会惊讶这为什么没有在很久以前发生。”
（作者是英国记者。本文原题“Trump is waging war against the media – and winning”，由英国《卫报》网站发布于2025年5日。译者听桥，对机器提供的初步译文有校正。）